《十夜談》的劇本在確定男女主角時便已經準備好了, 之後進行籌備的便是一些道具場景, 以及其他角色演員的統籌征集。

例會上，陳玉立表示這些任務將會在兩個月裏結束。

林杉原本以為按照陳玉立的性格, 既然能確定主角人選, 其他細節應當也只欠東風才是, 怎麽用的了兩個月？

而到這時, 陳玉立方才在休息時間對她說了自己的顧慮。

“林杉，我必須和你說句實話，希望你不要生老師氣。”

陳玉立是東戲的客座教授——沒上過幾堂課, 偶爾來搞幾次講座報告而已。不過他欣賞林杉的才華, 兩人便以師生關系，也算是增加親近感拉近距離。

“老師這幾年也去國外呆了幾年，感慨是特別深啊。”陳玉立神色感慨說道，“咱們國內的動作指導曾經那是世界領先, 國外就算是好萊塢，都要派人來學習。但這幾年, 國外動作片已經以寫實為主, 搭配上cgt特效，慢慢的已經追上我們了。”

林杉隱隱猜到他說這話的用意，卻不好明說, 便不動聲色道：“是這樣, 不過國內動作設計美感仍然是世界一流。”

“但是眼下流量為先的浮躁風氣要是繼續發展下去，劣幣驅逐良幣，國內的水平還能保持多久就難說的很了。”

陳玉立說得是實話, 華國的動作設計盡管已經不再國際保持領先，但是仍然以它特有的美感獨領風騷。

然而近年來許多電影都是隨便請來一個當紅流量，甚至把綜藝隨便剪一剪，就敢搬上大熒幕。

只要有個流量擔當，電影就一定虧不了本，甚至能有幾億票房。那麽在這樣的情況下，又有誰願意踏實好好做一部電影？

一坨屎就能賺幾億，誰會願意費力不討好地做一杯可能只能賣幾千萬的冰淇淋？

就連萬鐘山這樣的名導，窘迫時不也得向資本作出妥協麽？

陳玉立算是比較幸運的導演，自身實力名氣過硬，能憑借人脈請到顧不言這樣演技與流量俱在的頂尖演員，才能花費大投資對一部片子精雕細琢。

但現實是，資本逐利，大部分導演都不具備他這樣的優越條件。

《風月無邊》已經算是五年來的奇跡之作，小成本制作，最大的投資便是不知道通過什麽關系請來了程星，最終的成片卻驚艷全國。

林杉的表演算的上顛倒眾生，但風月無邊終究是主打女性美麗的片子，就算沒有林杉，換個顏值頂尖的性感花瓶上去，以蘇夢樓的功力，仍然不會遜色太多。

所以在圈內大佬眼中，林杉的定位才僅僅是“很有潛力的新人”。

別聽陳玉立說得大公無私一心只為藝術，程漓月的位置能輪到林杉，本質原因是林杉的演技還是她的人氣亦或二者皆有之，那可就要看陳玉立自由心證了。

林杉心裏對自己的分量可是清楚得很。

以她如今展現出的價值，膨脹成河豚才會覺得陳玉立會專門給自己定制一部電影。

外人只道她行事高調不計後果。

葉歸鶴認為她聰明且任性，完全是因為祖父的存在而有恃無恐。

但是這種固定印象，又何嘗不是她對自己的一種保護？

這個世界上，從來不止扮豬吃虎一種套路。

“是存在這個問題。”林杉點頭，並恰到好處地露出些疑惑，“所以您的意思是說……”

“當然，這件事事先沒有跟你說明是老師的不是。”陳玉立後悔道，“我當時也想著，小姑娘打打殺殺地不太好，大不了到時候用武替，但是……”

聽到這話，饒是林杉脾氣好（？），心裏也不由生出幾分火氣。

《十夜談》屬於犯罪懸疑片，當時她還專門確認了拍攝前需不需要因此做專門準備，結果陳玉立為了趕電影節前拍片，怕耽誤時間，當時滿口保證不需要。

陳玉立的原話是這樣的：“到時候剪輯鏡頭，上武替就是了。咱們戲以文戲為主，不搞那些打打殺殺的。”

因為陳玉立保證了不需要，林杉才會耽誤那麽多時間。

結果現在又說想要拍攝打戲——而且林杉篤定女主鏡頭不少，不然他不會這麽心虛，更不會主動延遲開機時間。

所以現在又這麽突發奇想的來了一出？

感情你老人家十分敬業，現在不嫌耽誤沖獎了？

就算陳玉立劇組執行力高實力強，演員學會套招，鍛煉健身就不要時間了麽？如果早點說，林杉不浪費那近一個月的時間，還不至於這麽措手不及。

好在林杉不至於被情緒左右大腦，考慮到陳玉立性格沈穩，是資深導演，不至於出這種昏招，她便壓下心底的惱火——卻也實在不願意給他一個微笑了。

“所以，為什麽會有這麽突然的決定？”林杉蹙眉道。

“一開始確實想著時間比較緊，雖然覺得武戲不多會失色，但是也沒辦法。”陳玉立說道，“不過前天我見了茗雨那孩子一面。”

聽到這個名字，林杉差點就翻個白眼送他。

“她怎麽了？”

“我覺得茗雨有句話說的還是沒錯的，”陳玉立無奈道，“我不能只看到劇本的優秀，必須註意到觀眾的口味，一部犯罪題材的商業片武戲不多，確實說不過去。”

陳玉立自認為這已經是很看得起林杉，才會和她說實話，可他沒想到，林杉心裏完全沒在關註這一點。

李茗雨這是不擇一切手段了？

林杉心中冷笑，她察覺到了陳玉立提到李茗雨時欣賞的口吻。拿著萬鐘山推薦心的李茗雨，在陳玉立心目裏的初始好感度，是要比張揚任性的林杉更高的。

“我可以理解，不過打戲具體有哪些分類？”

見她態度並不激烈，陳玉立也是大松口氣，只要林杉不當.場爆炸，事情就還有許多餘地。

看他釋然輕松的表情，林杉就知道這貨已經像是其他人一樣，自認為摸透了她的行事邏輯。

呵。

林杉心中冷笑。

上個自認為看透她的蠢貨，墳頭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。

“我和小張（動作導演），還有設計和指導老師已經商量過了，目前確定會加入的特技有搏擊、爆.破、追車戲、槍戰，這些是肯定會有的，其中難度比較高的部分會讓專業的來。”陳玉立說到這些時也不輕松，“槍.戰和追逐戰是早就確認的，只有搏擊是我在茗雨建議下，才想到的。”

林杉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麽：“真實搏擊？”

“對，茗雨給我提供的新思路我覺得很不錯，首先是真實搏擊，畢竟國外都在搞這個，我們再來老一套，就不太合適了。”陳玉立還不忘小小捧她一下，“你們都是實力派演員，也不在乎這個。”

不，我很在乎謝謝。

陳玉立看來是延遲了開機，便索性破罐破摔，將動作戲做到最好。拳拳到肉，演員真身上陣的真實搏擊肯定要比借位、替身拍攝出來的好看。

但這意味著較高的受傷率以及學習成本，像林杉這種出道便以美貌著稱的實力新人，實在沒必要陪他來這一套。

“還有呢？”林杉只是不動聲色地說道。

“還有，我希望采取【反套招】。”陳玉立舔了舔嘴唇，有些期待，“這樣會讓打戲拍攝質量更上一層樓。”

聽到反套招的名字，林杉平靜的表情也不禁發生變化。

套招是什麽？

套招是武打戲中廣泛應用的技巧，比如甲乙雙方搏擊，怎麽攻，怎麽守，怎麽反擊，這些都是有套路的。而這種套路就叫做套招，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對演員的保護。

而反套招，就是排除套路的影響，追求人體在當時情況下的真實反映。

確實好看，確實有真實感，但演員受傷率會翻倍上漲。

比如現在拍到李茗雨要踹林杉一腳，如果沒有套招，李茗雨會不會下黑手？林杉沒有經受過專業訓練，會不會反擊不得當，反而受傷？

“反套招壓力太大了。”林杉客觀講述道，“顧不言的打戲只會比我更多，李茗雨也是個身手利落的精英女警，他們會有問題麽？”

“就是因為他們沒問題，我才會出現這個想法的。”陳玉立說道，“不言之前演過警匪片，已經有過基礎。茗雨這孩子能吃苦又愛學，她向我保證不會有問題。”

“之前就是顧慮你們三個才下不了決心。”陳玉立看向林杉面龐，語氣沒變化，可林杉卻從那真誠中透著期許的語氣中，聽出了什麽苗頭，“沒想到他們問題都不大，所以現在就看你了。”

聽到後半截話，林杉便確定自己的想法沒錯。

陳玉立這貨果真自私，他或許是追求藝術與盡善盡美，但他並不會考慮他人因此會出現的感受。

不，他應該也是會考慮的。

只是他的考慮範圍，應該只有顧不言。

因此李茗雨一慫恿，顧不言又沒意見，他就動心了。

別看陳玉立一直給她戴帽子，現在語氣又歉意得不行。

要是自己拒絕的態度過於拒絕，信不信明天他就會讓林杉滾蛋？

……

不管你信不信，反正林杉不信。

真把她惹火了，滾蛋的人一定是陳玉立。

林杉仔細回憶，印象裏李茗雨受限於經濟條件，是完全沒有動作基礎的。

她現在會這麽說，不過是在賭。

一個是賭林杉沒她能吃苦肯在動作上下功夫，另一個便是賭林杉心高氣傲直接退出劇組。

不管哪個成立，都足以讓她揚眉吐氣。

分析到這裏，林杉又好氣又好笑地發現，自己竟然真的被李茗雨反將一軍，現在無論是退出還是答應，都是在外界壓力下做出的選擇。

這對林杉來說已經是相當嚴重的羞辱。

導演、男主演、女二號……

整個電影的靈魂人物，在自知或不自知的情況下，竟給她一起下了個套？

僅就林杉個人而言，這次危機對她的威脅性遠遠超過《風月無邊》。

畢竟那時候《風月無邊》所有問題都是由於缺錢造成的，而《十夜談》就不一樣了。

極其愚蠢的人不可怕，極度聰明的人也不是麻煩。

真正會給人帶來麻煩的，往往是那些有些小聰明的蠢貨。

而不偏不倚，《十夜談》裏就聚攏了這麽三個大寶貝。

那麽究竟是否要答應這個近似於羞辱的追加條件？

無論是真實拍攝，還是反套招，都會對演員構成極大威脅，尤其有個對自己懷有敵意的女二號在。

“抱歉，這件事我需要和我經紀人商量一下。”林杉沒有立刻給出回答，而是歉意一笑道。

“沒關系，這兩天給我答覆就行。”陳玉立一臉寬容地說道。

畢竟林杉能保持這麽冷靜的姿態，已經讓他高看一眼了。

換做其他小姑娘，現在還不知道慌成什麽樣。

林杉能得體地給出答覆已經不錯了。

這麽想的陳玉立完全沒想到，林杉與她的經紀公司，她才是做決定的那一個。

毫不奇怪，知道陳玉立突然搞得這一出後，孟濤瞬間原地爆.炸。

“我覺得沒有必要接受。”孟濤滿臉寒霜，“你不缺《十夜談》一個資源，他既然這麽看不起我們，我們何必自己湊上去？”

能讓老實人發火，陳玉立的神奇操作有多過分也就不難想象了。

那麽林杉，會怎麽處理呢？

“我已經想好了。”林杉聽完孟濤的意見，淡淡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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